弗拉德米尔·克拉斯诺河洛夫斯
乌克兰国家科学院物理研究所高级研究科学家
*掌柜智库独家专访
前记：第一次见到弗拉德米尔是六年前。当时在比利时布鲁塞尔的家庭聚会上他被朋友介绍给我。他是一个严肃的学者，乍看上去有点儿不苟言笑的感觉。他身材并不高大，只有一米六多的样子，非常瘦削，脸上一直带着不长不短的胡子，跟高尔基差不多的样子。由于我当时研究方向是欧盟的东欧睦邻关系，所以我们倒是聊了很多关于乌克兰、俄罗斯以及欧盟的事情。
作为一名理论物理学家，他本可以在欧美发达国家寻找到更好的机会，但是因为家庭，他不得不留下。如今战火纷飞，年近六十六岁的他更是无法出逃，只能躲在基辅的家里，照顾着自己的女儿以及尚且年幼的孙子和孙女。疫情的缘故就已让他离自己的工作越来越远，战争更是让他们寸步难行。
采访｜宋欣 前欧洲议会中欧关系顾问
助理｜小刘掌柜
Q: 你还在基辅吧，那边情况如何？
弗拉德米尔: 我很好，基辅也还可以。这边交通灯逐渐恢复正常城市又变得安静起来，城市很好的抵御了进攻。
Q: 俄罗斯军队控制基辅吗？
弗拉德米尔: 没有，俄罗斯军队距离基辅 15 或 10 公里，但由于我住在基辅市中心，所以离我家25 公里。
Q: 空袭还在继续吗？
弗拉德米尔: 不，现在很少有战机呼啸而过了，也没空袭了。最近3天，我们几乎没有听到太多的爆炸声，基辅附近的防空能力很好。
Q: 你有充足的水和食物吗？
弗拉德米尔: 战争开始的前3-4天很困难，我们不得不排5个小时的队才能得买到食物。但现在我们家附近的超市都开门了，排20分钟就能买到。
Q: 你想留在基辅吗？
弗拉德米尔: 有很多原因使我不得不留下来。我有一个女儿，她有两个孩子，大点儿的是1年7个月，小点的只有4个月大。我的女儿没有丈夫，如果我离开的话，没人能照顾他们了。我的女儿个性刚强但自理能力差，如果把她带到别处，和其他人生活在一起应该会有些困难。她一直以来有一些性格问题，直到现在房子里还堆满了她的东西。如果我们以难民的身份外逃，她将被拒之门外。我的女儿现在虽然没有很多钱，但也足够她生活。她经常收到来自国际基金的资金帮助，有时是100美元，有时是几百美元，足够她维持基本的生活。
弗拉德米尔:不仅是逃去国外，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去了乌克兰南部，比如喀尔巴阡山脉地区，那边没有军事冲突。现在的基辅，只剩下原来40%的人，其余60%的居民都跑了。弗拉德米尔: 很难说。因为我们平时一周只工作两三天，我的同事很多本身就住在基辅外面。他们中的一些人住在距离基辅50公里的地方，其他人则住在200公里处。但是自从新冠疫情爆发后，乌克兰国科院的研究所已经关闭2年了。我们通常是线上联系和讨论课题，所以还不太清楚他们住在哪里，或许他们早已经离开了（笑）。弗拉德米尔: 很多乌克兰科学家早就离开了，最近有几位联系我。其中一位在法国的大学里面做教授，她还邀请我去她那里工作，还有一位来自波兰华沙大学的乌克兰科学家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我的。可问题是，不同的学科之间的跨度非常大，完全是两个世界。有些科学家侧重于研究微观领域，而我的研究方向更多是全球性宏观问题。所以我可能没有办法去他们那里工作。弗拉德米尔: 例如，我之前写了一篇论文，关于如何在不隔离或接种疫苗的情况下快速结束新冠病毒带给我们的冲击，我提出来可以使用激光疗法，但没人愿意接纳这个想法。现在我在和同事们正准备另一篇论文，同样也是激光疗法，30年前切尔诺贝利灾难发生后，接触到高放射性核的人们几乎都死了，即便是幸存下来的人，他们不能自由活动或做任何工作，只能等待着，慢慢地死去，这非常悲惨，但他们能够在激光治疗2到3周后恢复正常生活。针对这种新型方案，我们正在撰写论文和一本书，我的研究合作者都是医学教授，激光疗法可以替代药疗，并且没有太多的副作用，对人体机理有益，能够变得更年轻。弗拉德米尔: 这是其中的一个研究方向，而我正在研究的另一个领域是建筑材料。因为钢筋混凝土不利于生活健康，在过去的一年中，我们具体研究了如何隔离建筑物并保持建筑物内部的热量。如果我们只是专注于如何供热，只会不断增加燃烧的木材量，会给环境增加额外的二氧化碳。如果我们做房屋的加厚层，就要在墙外使用聚苯乙烯和其他矿棉，但这需要至少20-30厘米的厚度，也是不环保的。现在使用我们的新型材料，墙体只需增加3毫米。我们发明了这个材料，并尝试卖给爱尔兰，但现在基辅这种情况，我们没法把材料运到那里的实验室。作为理论物理学家，本来研发新型材料并不是我的核心工作，但是很多国家和地区都需要这个，甚至像澳大利亚和中国，他们也需要这种涂层材料来保护建筑，它的作用就像一面镜子，能够反射太阳光。Q: 这种新型建筑材料能够早日在世界范围内推广应用么？弗拉德米尔: 是的，我们还有另一种很好的技术，可以从燃烧木材和煤块的残渣中提取稀土，例如，可以从中提取浓富集矿，这是非常可观的生意。弗拉德米尔: 这取决于美国、中国和欧盟。俄罗斯应该停止这场战争，继续打下去没有任何意义。普京希望控制整个国家，希望所有的乌克兰人都成为莫斯科的奴隶，这是多么愚蠢的想法！没有人打算做亡国奴，我们4千万乌克兰人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笨蛋！我还写了一篇乌克兰人与莫斯科人之间关系的文章，你可以看看。弗拉德米尔: 中国领导人和俄罗斯元首的区别非常明显，前者更关心人民大众的生活。我去过中国，非常了不起，身边的一切焕然一新。中国人民生活在非常好的卫生环境中，年轻一代出国留学，学成后建设祖国。普京做了什么？无非战争！普京既不投资人，也不投资国家，从来不关注普通人的疾苦，基层人民工资很低，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关系降至冰点。在俄罗斯只有寡头罪犯制度，这是苏联时代的老东西，这个国家只知榨取民脂民膏，却从不做普惠大众的事。苏联解体后的30年中，俄罗斯与乌克兰长期脱节，目空一切，所以他们的知识水准在急剧下降。弗拉德米尔: 不仅如此，整个俄罗斯文化变得日趋原始化。否则，他们为什么要轰炸医院和学校，甚至是基督教堂？谁会那样做？弗拉德米尔: 战争非常残酷。白俄罗斯也等于向我们宣战，现在是两国和乌克兰打仗。我们之间有着2000多公里的边境线，如果爆发全面战争，后果不堪设想，这几乎是欧洲的一场内战！俄罗斯拥有核武器，但其行为变幻莫测，普京只有非常愚蠢的想法：“我想杀了你，然后一切都会好起来”。弗拉德米尔: 如果中国积极提供帮助，我相信乌克兰人民会以更积极的方式看待中国。弗拉德米尔: 是的。俄罗斯和乌克兰在经济结构上有着相同的弊病。寡头垄断，压制民意，增加税收，掠夺财富，等到战争结束后，整个社会结构应该会改变。老百姓的钱财被政府窃取，源源不断地送到前线，类似的事情发生在乌克兰，所以我希望战后政府的结构也应该改变。弗拉德米尔: 政府的财政负担非常大，在乌克兰，4000万人口中有80万官员，而在日本，1.26亿人口才有6.3万名官员。Q: 你的意思是官僚主义盛行，这怎么能改变呢？我们知道寡头们在操纵着政治。弗拉德米尔: 是的。泽连斯基曾是莫斯科的代理人，但最后他们把他踢出去了，因为莫斯科必须维护自己的利益。后来泽连斯基开始明白俄罗斯的真正意图，才开始说俄罗斯要攻击我们。莫斯科为了自己的利益选择了利用泽连斯基。Q: 在过去的 30 年里，乌克兰的科学水平下降了很多？弗拉德米尔: 是的，一方面缺乏信息，另一方面，没人愿意改变现状，他们想维持七八十年前的样子。我们的科学家与二战后完全一样，在这样的旧结构下科学如何发展？年轻人不会选择进入科学界，人们的薪水很低。政府不给科学家提供任何设备，甚至是电脑，我的电脑用了 20 年，可他们要求我们在最好的期刊上发表文章，既想让我们做项目又不给我们提供资金，甚至连基本工资也无法保障，8年来，我只拿到80%的薪水。而在波兰，科学家的收入是乌克兰的5倍。你知道，现在即使有人想赞助我和我的团队，赞助金也得交给上级管理部门并被抽掉80%，甚至更多。你可能难以想象，我们20人的团队，其中5位同事没有自己的电脑，只能和家人共用电脑！弗拉德米尔: 会的。虽然我的国家正处于危难之际，警察、司法体系以及政府官员毫无作用，但我们仍有数百万勇士在为国而战！他们都迫切希望国家变得更好，我相信这一切都会改变！后记：在整个访谈过程中，环境非常嘈杂，我们几次不得不中断，然而弗拉德米尔却一直保持着很高昂的精神，让我很受触动。明显战争并没有在精神上击垮他们，或者说恰恰相反，战争让他们这一代人似乎看到了一切从头再来的希望，他们希望新的乌克兰，一个不再被寡头所瓜分的乌克兰，一个不再受到战争纷扰的独立的国家，可以从废墟上重新建立起来。或许这个目标很宏大甚至很遥远，但在这种时刻，人们需要一个伟大的梦想引领他们走出阴霾。周掌柜政商人士思想伙伴，咨询级别深度内容
135篇原创内容
公众号
发送给作者